余干县在四季风雨中守护着土地的记忆
发布日期:2025/6/24 11:52:00 访问次数:16030
窗外雷声如鼓,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泥地上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。爷爷枯瘦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,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在他浑浊眼底跳动,他气息微弱却字字砸进我心里:“卫国,守住粮仓……守住粮仓啊!”话音未落,那只枯槁的手颓然垂下,只留下这句话,像烧红的铁,深深烙印在我灵魂深处——我知道,爷爷一生心血所系的粮仓,以及那沉甸甸的、关乎饭碗的托付,已别无选择地压在了我的肩上。
我毅然辞去城里的工作,回到故土。那巍峨矗立的老粮仓,犹如一位沉默的巨人,在四季风雨中守护着土地的记忆。我挽起裤腿,日日扑在田里,用汗水虔诚灌溉着禾苗,如同爷爷当年一般。然而,当炽烈的2019年夏季来临,老天爷却吝啬地收敛了恩泽。骄阳如同倾倒的熔炉,持续炙烤着大地。禾苗在田里焦渴地卷曲着叶片,土地裂开无数饥渴的口子,连村口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井,水位也一寸寸下沉,最终只剩下浑浊的泥汤在井底无力地呜咽。
眼看绿意凋零,土地枯槁,粮仓巨大的空阔如同无声的质问,压迫得我夜夜难以入眠。我蹲在田埂上,指尖捻起一小撮干透的尘土,看着它在指缝间簌簌落下,散作无依的微尘,心也似这土般碎成了粉末。爷爷当年殷切的叮嘱仿佛仍在耳畔,可粮仓巨大的仓腹却空空荡荡,回响着令人窒息的空旷——我几乎要背不动这无声的愧疚了。
一天黄昏,我坐在门槛上,望着无精打采的禾苗,一个身影踏着暮色走近,卷起的裤腿上还沾着泥土。“李卫国?”来人是县农技站的张站长。他蹲下来,捏起一小撮土,放在指尖捻开:“光凭老法子硬顶不行啊。”他递给我一本《水稻旱育稀植技术手册》,那薄薄的书页在夕阳余温里,竟有千钧之重:“这法子,能省一半水,关键时候能救命。”他粗糙的手指划过书页上清晰的图示,指尖上泥土的痕迹与纸上的墨线无声交融,仿佛打通了古老田垄与现代科技的命脉。
希望的微光骤然照亮了绝望的田地。我们开始艰难地推行旱育稀植:精心挑选耐旱的种子,在苗床上细心培育出壮实的秧苗,再以精确的间距插入干渴的土地。每一天,我和张站长都泡在田里,弯着腰,反复测算着株距,汗水滴落在灼热的土地上,瞬间消失无踪。好几次,眼看嫩绿的秧苗在烈日下蔫头耷脑,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但张站长总是一遍遍鼓励:“给苗子点时间,它们懂你的心。”他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拂过秧苗,像是在安抚一个倔强的孩子。果然,秧苗最终倔强地挺直了腰杆,在干渴的土地上,用沉默的绿意宣告着生命不肯屈服的韧性。
金秋终于降临,田畴涌动着金色的波浪,饱满的谷穗谦卑地弯下腰身,向大地致敬。测产那天,田埂上人头攒动,每一道皱纹里都盛满了紧张的期待。收割机轰鸣着开进稻田,如同驶过一片流淌的金色河流。当最终的数字通过喇叭洪亮地播报出来——“亩产一千三百斤!”——这声音如惊雷滚过田野。人群瞬间沸腾了,老人们颤抖着手,数着掌心沉甸甸的稻粒,泪水无声地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,滴落在饱吸阳光的土地上。我捧起一把新米,米粒坚实而温润,我放几颗进嘴里细细咀嚼,那纯粹的谷物芬芳与熟悉的甘甜瞬间弥漫开来——这土地慷慨的馈赠,这汗水凝成的滋味,分明是童年粮仓深处最踏实安稳的记忆啊!
阳光慷慨地倾泻而下,穿透老粮仓高高的木窗棂,无数细小的金色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。新收的稻谷堆成饱满温润的小丘,散发着阳光晒透的、令人心安的暖香。我独自站在谷堆旁,展开一张新绘的图纸,目光掠过上面坚固的混凝土屋顶和科学分布的通风系统。指腹抚过纸面,粮仓坚实的墙壁仿佛在掌心无声震动。爷爷当年在风雨飘摇之夜留给我的那句嘱托,此刻终于不再沉甸甸压在心口,而是化作一束光,照亮了前路:粮仓不仅是遮风避雨的土木,更是国人手中沉甸甸的饭碗。
当图纸上未来粮仓的轮廓在阳光下渐渐清晰,我忽然彻悟:真正的粮仓,早已超越四壁梁柱的围合,它深植于我们脚下每一寸被汗水浸透的泥土,更牢牢筑在每个中国人自觉攥紧的掌心——这饭碗里盛装的,既是土地生生不息的馈赠,亦是无数守护者以智慧与坚毅淬炼出的尊严。